□ 吴构松
不久前,一部名叫《搭错车》的音乐剧颇受热捧,此剧改编自1983年轰动华语影坛的台湾同名电影。苏芮演唱的主题歌《酒干倘卖无》在电影中很出彩,之后两度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和此部音乐剧中,这首歌仍分量不减。对歌词“酒干倘卖无”的含义,好多人甚是好奇、不解,我们潮州人却不然。因为,这句话是闽南语,句子独特的句法结构与潮州话是完全一致的。
句法结构是语言体系中最稳固的。相对来说,在潮州话与普通话的差异性上,句法方面要小一些。也正因此,在本人以往的文章中,虽有些语言现象涉及句法问题,但还没有集中从句法角度谈潮州话。
“酒干倘卖无”是收购酒瓶的吆喝语,从语气上说,属疑问句。在普通话中,疑问句可以单纯用语调表示,在句末加疑问语气词,这句话就是“有酒瓶子卖吗?”也可以在谓语部分用肯定否定相叠,这句话就成“有没有酒瓶子卖?”“有酒瓶子卖没有?”潮州方言的疑问句也运用肯定否定相叠方式,但肯定词与否定词不连用,不说“有无”“爱勿”“去唔去”等,而是在一般陈述句的架构之后加否定副词。上面这个吆喝语,用潮州话说就是“有酒樽卖无?”也可以在否定副词之前插入一个表示选择的连词“抑”(潮音阿,抑或之意):“有酒樽卖抑无?”
还有几种汉语中常用的句子,潮州方言中也存在着特殊的结构方式。
普通话的比较句中通常直接用“比”字,如“阿茂比阿盛高”。潮州话就说“阿茂高过阿盛”,这个“过”是超过的意思。
在被动句中,普通话被动句多使用介词“被”“给”或“让”。潮州方言没有专用介词“被”,常采用表示“给予”意义的动词“乞”“分”来兼表被动,如“只鸡分狗咬着”(那只鸡被狗咬了)。普通话表被动的介词后面不一定要引出主动者来,例如“这条路被大石头堵住了”,“大石头”也可不出现。而在潮州方言里,却一定要把主动者引出来,不说“条路分堵住了”,“分”字后面一定要说出谁或什么堵路,如“条路分石部堵住了”。
语序在汉语语法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潮州方言的语序跟普通话差别不大,常用的结构是相同的,如:主语-述语-宾语、定语-中心语、状语-中心语、中心语-补语。当然,大同中仍有小异,潮州方言有一些不同于普通话的独特语序。例如补语的位置在潮州方言中较特别,“我争唔过伊”也可说成“我争伊唔过”,宾语“伊”和补语“唔过”位置可变化。但补语换成“输”,却只有一个位置:“我争输伊”,不可说成“我争伊输”。
潮州方言还有一个特殊句型:用“有”“无”带上动词(或动词性短语)。例如“伊有毕业,我无毕业”(他毕业了,我没能毕业)等。“有”的这种用法常被潮州人带进普通话里,给人生硬之感:有煮、有吃、有上班、有批评他们,普通话里是不这么说的。
潮州话有一批在语句中表示语法关系的虚词,基本上与普通话可以对译。“抑是落雨哩唔去”,“抑是”相当于“如果”, 是表示假设的连词。“公家个车”,“个”就是“的”,用于定语和中心词之间。“雅到堵唔缀”,“到”放在形容词和补语之间,普通话用“得”。 “对伊青白骂”,“对”相当于“把”,“对伊”是介宾词组作状语。再如上文的“乞”“分”是表示被动的介词,对应于普通话的“被”。
潮州话中一些单音节动词通过重叠、带补语,产生一定的附加意义。“撮纸箱过镇地(潮音刀3),猛一下收收出去”,后半句意思是“快点把纸箱全部收拾出去”,“收”重叠强调了动作的持续性、概遍性(全部),“出去”表示动作行为的目的和后果。这种形式口语中很常见。再如:“撮垃圾烧烧掉”“一大锅饭食食了”“大水对只摩托浸浸肿去”。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单音动词重叠,前一字常变音。变音有规律可循,属于入声字的,韵母变为“乙”,“食食了”的前一个“食”读成“疾”。如重叠的动词属其他声调,前一个韵母变为“因”,“烧烧掉”的前一个“烧”读成“新”。
最后,顺带闲话一下“酒干倘”。大家都知道,“酒干”就是酒瓶,但我对“酒瓶”写成“酒干”,很困惑。今年10月,在第三届“两岸语言文字调查研究与语文生活”研讨会上,我拿这个问题与林伦伦和台湾来的张屏山两位教授探讨。我们的意见是:“酒干”应为 “酒管”“酒巩”或“酒缸”,前两个词与潮州话是一致的,“管”“巩”读为“贡2”;“缸”潮州话读“干净”的“干”(潮州人把痰盂叫“地缸”,把花瓶叫“井缸” ),与歌词中的“干”读音相像。至于“倘”字,张教授说闽南话意为“可以”,“倘卖”即“可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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