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老家
刘波澜
在老家,二月的乡村,绝对是柳树的主场。
柳树,是乡间最为常见的树种之一,它们如同守护者般,静静地伫立在每户人家的房前屋后。同杨树和槐树一起,三大树种共同撑起了乡村二月高远的天空。史铁生曾说过,他在北京只见过一种枝条直挺挺朝天生长的柳树。而在我老家,柳树却拥有两种不同的姿态。那些枝条直挺挺朝天的,乡亲们称之为旱柳;而那些枝条垂下的,则被亲切地称为垂柳。
我家大门前,便伫立着一棵垂柳,那是爷爷亲手栽种的。如今,它已经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主干高耸入云,树身粗壮如水桶。见多识广的爷爷告诉我,柳树也有公树和母树之分。我对此感到十分好奇,人有男女之别,动物有公母之分,难道树也同人和动物一样拥有性别吗?我向爷爷请教如何区分柳树的公母,他微笑着说:“很简单,春天飘柳絮的是母树,不飘的是公树。”按照爷爷的说法,我家大门前的垂柳应是一棵母树,因为每年春天,它都会纷纷扬扬地飘洒半个月的柳絮。
老家的春天总是步履蹒跚。立春过后,甚至雨水时节已过,河面上仍结着薄薄的一层冰,土地冻得坚硬如石头,村子里那些高矮粗细、斜直各异的树木们,也都是一副黢黑瘦硬的模样,看不到一丝生机。冬天似乎顽强地要将春天这个迟来的客人阻挡在门外,两者之间的拉锯战持续不断。天气因此变得忽冷忽热,让人难以捉摸。
然而,就在此时,沉寂了一冬的柳树却悄然打破了这个僵局。某天清晨,我惊讶地发现门前那棵垂柳的枝条已经返青。灰白的树皮下,丝丝缕缕的新绿若隐若现,像是害羞的少女初露容颜。那浅淡的色彩,虽不张扬,却宛如春天的信使,用无声的语言宣告着万物复苏的春天已悄然来临。
再过数日,柳枝上便满是斑斑点点的新绿,那是新生的柳芽。它们颜色嫩绿,绿中又带着几许鹅黄,晶莹透亮似翡翠,娇小玲珑如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这般娇嫩的柳芽,让人不禁心生怜爱,担心它们是否能经受住未来的风雨洗礼。
“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返青的柳条变得柔美而灵动,在春风的吹拂下,宛如舞动的绿色精灵,正在演绎着一曲生命的欢歌。
韩愈曾用诗句如此描绘早春之草:“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其实,早春二月的柳色亦是如此,近看不成景,远看却如诗如画。
站在村西松坡的打麦场上俯瞰整个村庄,会看到每一棵柳树都如同一蓬绿烟,缭绕在枝头,而成百上千的柳树则汇聚成一片绿烟的汪洋,二月的乡村便淹没在这生机勃勃的春色之中。
柳树之下,乡亲们或劳作于菜园之间,或交谈于柳树之下。孩童们则在这绿意盎然的天地之间,尽情追逐嬉戏。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他们脸庞上洋溢着如春日暖阳般的喜悦,温暖而明亮。早饭时分,炊烟袅袅升起,穿过柳梢头,炊烟柳烟,烟雾缭绕,一时分不清何为炊烟,何为柳烟。这景象,像极了丰子恺先生笔下的漫画春风图,清新,活泼,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七八天之后,圆柱状的柳葚便在柳芽旁悄然生长出来,细长的柳葚,仿佛无数条小鞭子,悬挂在空中随风摇曳。柳葚,是柳树的花蕾,尚未绽放时被称为柳葚,而一旦盛开,便化作漫天飘飞的白色柳絮,如同春天的雪花,给乡村带来无尽的诗意与浪漫。
青翠欲滴的柳芽和柳葚,也是乡亲们最早能够品尝到的春之鲜物。最简单的吃法是凉拌,讲究点的话,可以蒸包子、捏饺子,若不嫌繁琐的话,还可以做成粉蒸柳葚,味道都极其鲜美。柳葚的外形同桑葚类似,吃起来肉肉的,另有一番滋味。不管何种吃法,都须先将新鲜的柳叶和柳葚在开水里焯一下捞出,以去除其苦涩味。乡亲们最钟情的吃法还是凉拌,因其简单易得。撒少许盐,放一点醋,再淋上几滴香油,再不需其它调味,搅拌几下,尝上一口,保证鲜掉眉毛。
时光荏苒,岁月流转,每当回想起早春时节的老家,烟柳飘飘,如烟如梦,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柳树,这乡村里极普通极常见的树,千百年来,它们矗立在那里,静谧守望,诗意记录,多少年后,它们仍将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继续无言地诉说着乡村的古老传说和历史变迁。
编辑|张泽慧
审核|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