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地域书写的新变——评陈崇正《归潮》
发布日期 : 2024-05-14 11:04:36 文章来源 : 潮州+ 潮州日报客户端

南方地域书写的新变

——评陈崇正《归潮》


□ 杨璐临

一百多年前,一批潮人先辈离乡背井、远渡重洋,谱写了一首荡气回肠又深情婉转的史诗。江水汤汤,乡情绵长,一百余年后,潮籍作家陈崇正的最新长篇力作《归潮》围绕潮州碧河镇林氏和陈氏两大家族的历史情谊和几代人的“归潮”历程,以多线索、多角度、多空间叙事再现其中的动人场景和精彩历程,堪称一封“献给潮州的情书”。

“先忠后孝”的家国情怀

如陈崇正所说,潮汕平原的人和事首次作为一个心系家国的完整叙事精神进入小说。林汉先和陈洪礼过番之初即怀带着“重建祠堂”的憧憬和希望,来到暹罗后,他们分别参与潮州茶馆和华文学校的运营,以实际行动支援家乡、支持抗战。爱国侨领羽先生遇刺后,孟先生的投河自尽,以及在抗击日寇的战斗中罹难的林汉先、林汉忠、林汉厚、林汉孝“先忠后孝”四兄弟等,无不身体力行体现潮人浓厚的家国情怀,如小说指出潮州人的一个特点:“每个人都是行动派,知行合一”。

值得注意的是,在叙写这些“行动”时,小说往往采用“无声”的叙述方式。比如孟先生、林汉先的自杀均是对日寇暴行的无声抗争。为了不让妻女受到惊吓,林汉先特意用被子和衣物包裹身体,制造一种“躺在地板上蒙头大睡”的假象,形成视觉和心灵的对比和冲击。在他死后,人们才知道这位抗战斗士的热心事迹,女儿林雨果则登上新加坡最大的华文报纸封面,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后代。相比之下,林汉先的四弟林汉孝的牺牲则惨烈许多,因为汉奸的出卖,林汉孝不幸被捕,最终在戏台上“被一点点剖开肚子,肠子被残忍地踩在脚下”,短短18字将日本侵略者的残暴批露无疑……诸如此类的叙事手法让小说在质朴的基调中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情感张力。

“潮州姿娘”的开掘和书写

学者林伦伦指出,潮汕有“四宝”:潮商、潮儒、潮匠、潮州姿娘。小说中最让人称道的“潮汕姿娘”莫过于林阿娥和林雨果母女,她们虽成长于旧式潮汕大家庭,却有着超乎其时大多数女子的远见与卓识。

林阿娥从小古灵精怪,在与林汉先恋爱时即显示过人的胆识,为了追随丈夫,她不顾亲友的劝阻,毅然登上火轮船万里寻夫。丈夫遇难后,她一边忍受巨大的悲痛,一边坚持要把丈夫的骨灰护送回潮。要知道,彼时番客死后尸骨无法还乡,只能由人在一张纸写上生辰八字带回家乡火化,俗称“一纸还乡”。林雨果要亲自把骨灰护送回乡谈何容易?何况是战火纷飞的年代?!她的人生注定与众不同,也注定经受更多坎坷磨难,事实证明,这个刚烈的女人历尽千劫完成了使命,也以刚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被捕后的行进路途中,她从车上一跃而下,“确准地让自己的头部着地,最后折断颈椎而死”。

林雨果自小机灵聪慧,2岁半就能背诵一百首唐诗,家庭变故后不得不与母亲相依为命,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早早领略了世态人情,行事作风与母亲相比更加英勇果敢,也更审慎持重。初次见面时她对其貌不扬的陈团结不甚满意,经过三年的相处才逐渐被对方的笃实善良打动,婚后她一人撑起了一个家,为了给离世的丈夫讨回公道毅然踏上艰苦的“寻炉”之路。

可以说,正是林阿娥和林雨果的体己、无私成就了林汉先和陈团结,她们用生命走过他们未走完的路,完成他们未完的使命。她们是历史的见证者、参与者、创造者,如明灯照亮人生的归途,让潮人的精神谱系得以延续。

新南方写作的探索和展望

作为新南方写作的主要倡导者和代表作家,陈崇正一直对写作坐标有着强烈自觉。如《美人城手记》《悬浮术》均为聚焦时下人工智能环境南方生存的思考和探索,《归潮》作为其从科幻到现实的转身之作,除了故乡潮州的书写还有东南亚国家暹罗的书写,写作坐标进一步位移,在共时性的想象和历时性的传承中彰显“南方以南”写作更加坚实丰满的质地。

关于离散与想象。关于新南方写作的基本特性,流动性常被反复提及,《归潮》无论标题还是人物经历,都有充分体现。小说中,这个流动性首先建立在以潮州为中心的离散性:当火轮船起航时,林汉先起初非常兴奋,但很快,“这个激动不已的人就开始黯然神伤起来,对着家乡的地方跪下去,眼泪夺眶而出”。这不由让我们想起《三家巷》的主人公周炳,同样是背井离乡的知识青年,后者也有痛苦和寂寞,但想到“上海是一个大地方”,也是大革命运动的地方,就感觉“充满了希望和劲头”。这种区别于以北方为中心的地方性指认,明显与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的精神气质和情感结构密不可分。在这一文化心理的投射下,异域暹罗成了精神版图的边缘,南方故土才是承载想象和期待的中心。“归潮”由此实现从行动层面转向精神文化的勘探和建构:从侨一代陈洪礼、林阿娥,到侨二代林雨果、侨四代陈乔峰、黄博琳、李启铭等,都在以不同方式不同侧面开启各自寻根之旅,潮州也因之在传统性之外兼具现代性、世界性的视野观照。

关于民俗与血脉。潮剧、潮菜、潮汕话、工夫茶……小说中大量细密的潮汕民俗描写让人目不暇接,有意思的是,作者并不止于外部书写,而是转向潮汕文化的内面,将其贯穿在人物的日常生活和命运走向中。比如祠堂香炉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具有延续香火的寓意,在重视子嗣的潮人心中更是关乎“宗族气脉”,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故而,当“传了十三代”的镇祠之炉丢失后,守护人陈团结便饱受煎熬,几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这其中有来自族人的猜测指摘,更有人物内心的愧疚和不安,好在几经辗转香炉终于复归原位,这也预示了忠肝义胆的陈家香火鼎盛、后继有人。于是,我们看到随着人物的行走小说的叙事空间不断位移,原来南方特有的某些地域文化和精神内核却未曾改变,这也是陈崇正小说“精神地理”的构建和召唤之所在。

传统与现代、地方与世界几乎是现代文学创作日久弥新的主题,随着后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地域书写越来越受到广泛关注,南方本土作家陈崇正首次以正面强攻的方式书写潮州,并在此基础上实现历史与现实、域外与吾乡、当下与未来的对话弥合,如作者所说,写作的过程是重新阅读潮州、阅读故乡的过程,那个“历史的、厚重的、富有深度的潮州”不仅丰富了当代文学的寻根图景,也昭示南方地域书写新的可能性。



编辑|郭洵汐

审核|詹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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