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屐史话
发布日期 : 2024-05-19 10:09:08 文章来源 : 潮州+ 潮州日报客户端

木屐史话

□ 曾楚楠

木底拖鞋,又称木屐、屧。可谓源远流长,如果溯源的话,其源头可以说周代已开始在宫廷、诸侯及士阶层中流行。《古文观止·周文》已有《介子推不言禄》的记载。

据《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载:晋文公(重耳)为公子时,由于父子、兄弟之间的冲突,被迫在国外流亡十九年,直到晋惠公死了,才在秦穆公的帮助下回国。重耳即位后,跟他一起出国流亡的人,都争功、要俸禄。《左传》这样描述:“晋侯赏从亡者,介子推(亦是跟重耳流亡者之一)不言禄,禄亦弗及。”《晋世家》谓:“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人(在)绵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子)推田。号曰介山。”此事又见《吕氏春秋·介立篇》、《新序·节士篇》、《水经·汾水注》等,《新序》且谓:“求之不能得,以谓‘焚其山宜出。’及焚其山,遂不出而焚死。(子推与其母抱树而焚死) 文公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据杨伯峻先生《春秋左传注》(修订本),中华书局1990年第二版)后来,晋文公重耳又把焚死介子推母子的树干中心砍下,做成木屐。每天清晨睡醒时穿上它,还说“悲乎,足下!”这就是关于木屐最早的文献记载。(“足下”,今日已成为书信中对对方的尊称。古人以不直接称呼对方为尊敬,故以“足下”来尊称对方,例子极多(略)。溯其源,似以重耳之言为准。)

木屐亦称“屧”。“响屧廊”,又是木屐史话中知名的典故,其为春秋时吴王宫中的廊名。遗址在江苏苏州市灵岩山中。宋·范成大《吴郡志·古迹》:“响屧廊,在灵岩山寺。相传吴王令西施辈步屧,廊虚而响,故名。今寺中以圆照塔前小斜廊为之,白乐天(居易)亦名‘鸣屧廊’。”宋·朱长文《吴郡图经续志·山》:“[砚石山]又有‘响屧廊’,或曰‘鸣屐廊’,以楩梓藉其地,西子〔西施〕行则有声,故以名云。”唐·皮日休《馆娃宫怀古五绝》之五云:“响屧廊中金玉步,采蘋山上绮罗身。”清·俞锷《无题》诗之十云:“望夫梦化点头石,倩女魂飞响屧廊。”

不管是叫“响屧廊”、还是叫“鸣屐廊”,总之,是“吴王令西施穿上木屐,在用楩梓(名贵的木材,堪与楠木齐名)为材料制成的虚廊里行走发出的声音。所以五代的齐己《折杨柳词》之二有句曰:“馆娃宫畔响廊前,依托吴王养翠烟”之赞语。“响廊”因而成为木屐的有名典故。

到晋代及南北朝,木屐发展成前后齿可以装卸的样式,称“谢公屐”。《宋书·谢灵运传》:“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障十重,莫不备尽。登蹑常着木履,上山则去其前齿,下山则去其后齿。”(《南史·谢灵运传》:“木履”作“木屐”。)唐·李白《梦游天佬吟留别》:“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天鸡:《述异记》: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则鸣,天下之鸡皆随之鸣。”)元·范梈《送张炼师归武当山》诗亦有句曰:“始来武当时,祗着谢公屐。”后亦省作“谢屐”。明·高启《<云山楼阁图>为朱守愚赋》:“为问仙家在何处,欲穿谢屐一登临。”

上列三例,都是木屐从春秋时期至南北朝期间的掌故,旨在说明木屐之源远流长。

木屐,说到底属于工艺美术界的木雕范畴。木雕是一项伴随先民的生产活动而诞生的技艺,制作狩猎用的木矛、箭杆,涉水用的独木舟等等,都离不开“刻木”的过程。中唐·刘恂在《岭表录异》卷中有载:

枹(bāo,潮语读[包]),一种落叶乔木,木产江溪中,叶细如桧,身坚类柏,惟根软不胜刀锯。今潮、循人多用其根。当未干时,刻削易如割瓜;既干之后,柔韧不可理也,或油或漆,其轻如通草。暑月着之,隔卑湿地气,有力如杉木。今广州宾从诸郡牧守,初到任,下檐皆有枹木履也。

按一般的说法,唐代的潮州,是一处荒凉偏僻的“蛮烟瘴地”是惩罚罪臣的流放场所。这样的结论,与潮州的实际情况应该说有不小的距离。潮州地处亚热带,土地肥沃,雨量充沛,自然条件相当优越。因而,无论农业、陶瓷业、渔盐业、对外交通业、建筑水平和人文事业等都已向文明社会迈出了可喜的步伐,逐步坚实的经济基础,正召焕着与之相适应的精神文明。所以,当韩愈因“佛骨事件”被贬为潮州刺史时,他所制订“以德治与法治相结合”的治潮总方针,才赢得潮州官民千百年来的缅念。(参见拙著《韩愈在潮州》)即从比韩愈晚些的唐昭宗时任广州司马的刘恂《岭表录异》来看,“潮”指潮州,“循”指循州(即今广东海丰、陆丰一带,治所在惠州市),由“今广州宾从诸郡牧守,初到任,下檐皆有枹木履也”所载,潮、循州所制之“枹木履”,实为当地工艺界之拳头产品。《岭南录异》一书的内容,还包括了由北方人刘恂所闻见的很多岭南物事,它雄辩地说明了,把岭南地区(当然包含潮州)视同“蛮荒瘴地”之缺乏依据。

木屐以其“实用、俭朴”的特点,博得潮州人情有独钟,久传不衰。至明嘉靖年代,还衍生“状元穿(潮音读[称3])屐”的故事:相传林大钦家贫,上学时父亲无财力买新鞋,就给儿子买了一双红皮屐。路上恰逢一位老者抱着公鸡求对下联,旁边布招上写好上联:“鸡翁头戴髻(潮音读[帝过]”,声明如对得出,将公鸡抱走;对得不工整,赔他十张红纸钱。大钦才思敏捷,对出下联:“羊母颌留(潮音读[庵6刘]须。”老者见下联对得无懈可击,遂把公鸡让他抱走。林大钦趿着红皮屐,怀里抱着大公鸡,高高兴兴地上学了。长大后中了粤东地区唯一的文状元!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位于汕头礐石的广东省立金山中学(全部内宿生),于晚上自修课时还普遍穿着木屐,每逢上、下课,楼板、步阶和宿舍里滴哩吧啦的木屐声不断。当年的华侨生从家里寄来的塑胶“人字拖鞋”好不羡煞人,因行走时悄无声息且轻便舒适。后来国产的“人字”拖鞋普及后,才结束了木屐“一统天下”的时代。如今,早已是“塑料天下”:以前盛食品的竹壳都改用塑料合、“背心袋”;充斥于居室、甚至公共场所的是塑料拖鞋;连菜贩以前扎“菜把”用的稻草亦销声匿迹,改用塑料薄膜袋……

从前,大街上接二连三的木屐店亦不见了。要买木屐,得上市区西马路东段,东得打着“非遗”的旗号:传承民俗文化。因为,刚入学的“开书”,过成人礼的“出花园”,非穿木屐不可。这亦是以明代林大钦状元为榜样,博个好彩头的民俗。

出花园的象征仪式为“跳花园墙”。是从盛有粿品、糖果等物的“粿互”上面跳过去,从此告别童年乐园,成为大人。午餐特别丰盛,出花园者(男女)坐大位,菜肴有肉、熟蛋、鲮鱼(潮人称“龙箭”,象征上进)、豆干(潮语“干”和“官”同音,表示早得功名)、葱(和“聪”同音,表示“聪明”)、蒜(和“算”同音,象征能算会除,表示有主见)、芹(和“勤”同音,表示勤奋)、厚合(表示成人以后“处处六合”,为人忠厚,与人合得来)、鸡肉“四点金”(鸡头一定要朝向出花园者。表示兴旺发达,出人头地,独占鳌头)。其中,午餐吃鸡头和穿红皮屐,都是仿傚状元林大钦的、争取上进的好民风。


来源|潮州日报

编辑|郭洵汐

审核|庞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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