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男人和雨水
□ 鄞珊
在这性别的差异距离越来越缩短的时代,在这缺少豪迈气概的温润南方,上帝却将天空撕开一个缺口,撒一番龙舟雨,在这龙舟竞渡中,让南方男人在龙舟雨中挥洒出他们的阳刚之气。
摄影 翁志雄
广东本土出生成长的我,对于龙舟再也熟悉不过。端午节前后,龙舟鼓足足响够三个月:从下水,闲时练桨;初赛,比赛,赛后……初始的鼓声,随着节气渐次的密集,在端午推向高潮。节后散漫的鼓点,男儿们玩够了龙舟水,夏蝉的鸣叫随之轰然铺满龙舟划过的溪流,炎夏也随之而至,猛烈的阳光才撑开雨季。
故乡的龙舟赛自古就有,且需要划过我家门前——韩江的支流庵溪,那是一条供了一镇人民吃喝的溪流,它在端午时分才显出它的盛大气势。
在外多年,算来有二十年没看过龙舟赛了。潮汕的龙舟,一直犁向心海。以为大都市没有它的踪影,但它一直存在,每年都能在新闻资信看到广府原住民的龙舟赛,想想自然无法跟故乡潮州的相比,倒也省却了寻觅的脚步。
想不到再见龙舟,却是在风光迤逦的西江上。
这场不其然的艳遇,让我重回童年的溪畔:一样的龙舟,一样的击鼓和掌舵,相同的比赛规则。甚至连两岸水泄不通的人群,都跟潮汕一样的版本。让我有时空穿越的恍惚之感。
岭南文化的大同:我们本是生长于同一块土地,有相同的根,只是,我一下子就指认了它与我们故土的不同:龙舟的长度,足足短了一半,短得模糊了我的认知。
我脱口而出:龙舟怎么这么短?
但视觉很快被一条条威猛的龙舟横扫,抹去了记忆的差异。一条条色彩鲜艳的龙舟或停放,或行进,他们有的暂时息鼓停桨,等待着比赛节点。
江上,颇有群英荟萃,华山论剑的气派。
连日的暴雨,西江水有点像黄河,滔滔浊浪,端州人对一年一度龙舟赛的重视,对于龙舟赛取得的荣誉,近乎“至高无上”的看重,与潮汕无异。是的,那是用强壮的体魄和团体精神取得的荣誉,即使仅仅是一个镇的级别,几个村的竞争。但对于本村男人来说,是莫高的荣誉,是一种精神嘉奖。
龙舟赛,简单直接地体现了男人的身体素质。在农耕社会里,强健的体魄,是一种美和力量的象征,希腊的雕塑无不体现了这种力量的美。虽然现在审美多元,但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强壮和阳刚,永远是男人的主旋律。
现在,他们穿着代表每一条龙舟的统一服装,都是背心,就是颜色不同而已,方便辨别,整齐划一。远远的倒是非常有冲击力。以前,可都是赤膊上阵的,黝黑的身体在阳光和雨水的交响中搏击着。
挤不进汹涌的人流中,只能在人墙外听锣鼓的敲击声,我对于龙舟鼓是听得懂的:起伏高亢,龙舟奋进;声息渐沉,鸣锣收兵。溪流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流,一场豪雨又至,把我们逼到街边的屋角。
龙舟水龙舟雨,湿漉漉的季节,健儿们在水里击桨呐喊,鼓声和着雨声、桨声和呐喊声,人流发出的欢呼声。我们没有理由不跟着激动。
我们得以入席,专门给嘉宾观看的。呼吸舒朗了。这位置极好,直面西江,远处一对对龙舟奋力向我们划来,又远及近,到我们跟前冲刺红线便决胜负。
一对一,淘汰一队,胜出的队伍进入下一轮决赛,直至最后决出金奖。
比赛规则简单而残酷。纯粹是力量的拼搏——这力量是集结的一股绳,拧得紧,拧得牢。
西江水被一分为二,用彩色标线分隔成两条赛道:第一赛道的龙舟总是胜出,我怀疑江水也有鱼儿在底下暗暗助力。幸亏第二赛道开始打破格局,胜利的龙舟队员举起木桨欢呼着,输了的龙舟队全都垂头丧气、叹息、不甘……仅仅输了半步之遥啊!
人生就是怕遇到这样的对手,强对强!
每个参与的男儿都竭尽全力,全身心投入,每一个体都是一鳞片,共同连成一长龙:龙舟,集体的成败就是个体的成败。每一声吆喝,都近乎声嘶力竭;每一声欢呼都是肺腑里的吐纳。为我们,我们的队伍,我们的龙舟。
当他们欢呼拥抱时,和着江水雨水和湿漉漉的汗水,龙舟是活的。天、地、人在一起。
人类社会最原始的模式,也是文明社会一直孜孜以求所推崇的精神,潮汕的、广府的龙舟赛,敲开我们被钢筋水泥所凝固的心。这样的比赛,让我们在冷漠的城市里,看到了集体的合力和温馨,一股绳凝结的力量:无私无我,共赢共荣。
今年端午节雨水充沛,行人、车辆无不在湿漉漉的雨雾中,龙舟鼓点声声,雨声雨水和合着龙舟鼓,又一次敲响一年一度的节气。
编辑|郭洵汐
审核|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