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边摭拾丨曾楚楠:咕毒、吸毒还是盬毒
发布日期 : 2024-10-20 09:26:33 文章来源 : 潮湃 潮州日报客户端

咕毒、吸毒还是盬毒

□ 曾楚楠

《百屏花灯》有“四屏梨花在咕毒”之句(李万利书店,1929年出版。由新加坡义安会馆陈传忠先生贻赠);罗镇松先生《百屏灯的故事》中该句亦同(天马出版有限公司,2011.1.);刘敬春先生搜集、整理的《潮州<百屏灯>戏剧故事与源流》该句则作“梨花在吸毒”(海天出版社,2011.1.)……

究竟是“咕毒”、“吸毒”还是有别的更恰如其份的写法?1998年12月,由政协潮州市委员会文史编辑组编的《潮州文史资料》第18辑刊载了刘管耀先生《潮州梨园漫记(二)》,其细目有《<百屏花灯>琐话》,提出了“盬毒”的见解,颇具文史功力,特摘要转录:

“咕(上入声)毒”指樊梨花为薛丁山吸吮箭伤毒液。数年前,潮州市潮剧团编演的连台戏《三请樊梨花》便演此事。薛丁山忌妒妻子功高位高受封灵宁侯,在己之上,再次藉故休妻。番将苏宝童乘机进犯,阵前毒箭伤害薛丁山。小妹薛金莲、母亲柳英春先后到寒江关请樊梨花治伤、御敌。

写为“咕毒”,“咕”字只不过借其同音(不同调),原义并非吸吮。其实,“咕”字应写作“盬”,请看下面数列——

1.“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gǔ)其脑。”(《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2.“吮血蒲寿庚,盬脑陈宜中。”(明代张学举:《辞郎洲》【句】。《饶平古今诗词选》)

3.“世之牟利者,且不虑生焚其身,文何恤死盬其脑耶?”(清代《萤窗异草》)

“盬脑”即吸吮脑液。可见,“盬毒”并非潮州土语。书面语言“吸烟”、“吸鸦片”、“吸血”,潮州话说成“盬烟”、“盬鸦片”、“盬血”,这个“盬”字来历悠久。这正说明许多潮州方音不是“土”,而是古。

刘《文》雄辩地说:写为“咕毒”或“吸毒”,“咕”字“只不过借其同音(不同调)”。据《汉语大辞典》所载,“咕”读gū(潮音读【哥污1】与“龟”同音),且“原义并非‘吸吮’”,只是“象声词”之一。像“咕哝”、“咕咚”、“咕嘟”、“咕噜”等都是,再无别义可寻。“吸”字读xī(潮音读【级】)。其主要义项有:1.从口或鼻把气体引入体内,跟‘呼’相反,如‘呼吸’、‘吸烟’(潮语白读音为【哥污4】,与‘盬’相同,如刘《文》所言,如‘吸鸦片’、‘吸毒’读成‘盬鸦片’、‘盬毒’等)。2.引取:药棉花能‘吸水’、‘吸墨纸’、‘吸铁石’等。3.摄取,采纳:如植物由根吸取养分;吸取经验,等等。

盬gǔ(潮音【哥污4】),本指盐池名。《穆天子传》“戊子至于盬。”《左传·成公六年》:“邭瑕氏之地,沃饶而近盬。”杜预【注】:“盬,盐也。猗氏县盐池是。”(亦指未经炼制之粗盐)。其主要义项指“吸饮”,所引文献为《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与刘《文》同),其实,据杨伯峻先生《春秋左传注》,原文还有一大段话,(中华书局,1990.5.第二版,2000.7第六次印刷),补录如下:

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原注:晋侯仰卧,向上,故云得天。)楚伏其罪(楚子伏,向下,故云伏其罪。陕西西安半坡遗址有公共墓地,埋葬本氏族死者。有仰身葬与俯身葬两种,仰身葬有殉葬物,俯身葬则无。盖仰身葬贵、俯身葬贱。故一则者其葬“得天”,一则“伏其罪”。似可与子犯此言相印证。)吾且柔之矣。”(原注:焦循【补疏】曰:“《素问·五脏别论》:“脑、髓、骨、脉、胆、女子胞,此六者,地气之所生也。皆藏于阴而象于地。”《解精微论》:“脑者,阴也”。阴柔,故子犯言“吾且柔之”。彼来盬我用齿,齿、刚也。我用脑承之,是有以柔其刚,故云‘柔之’。”杜(预)[注]:“脑所以柔物。”……《论衡·异虚篇》:“晋文公将与楚成王战于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柄,以问咎(子)犯,咎犯对曰:“以彗斗,倒之者胜。”《左传》未载,王充盖从它书得之。)

上文从“是以惧”,后面一大段话删去。刘《文》与《汉语大词典》皆如此处理,只讲清事实经过,至于做梦之后的感觉及子犯圆梦之说辞一概删除,亦许是“词书”凡例的需要(《汉语大词典》是1997年4月出版,刘《文》是翌年12月完稿,或许是抄摘该书)。总之,笔者感到不把做梦的事说明白,终为一大遗憾,故予补录如上。古人对“圆梦”一事持有迷信的态度,故从“是以惧”以后“子犯曰”之一大段话,是子犯针对“晋侯”之梦的“圆梦”说辞,删去殊觉可惜。记得少年时代曾看《说岳全传》有关“圆梦”的细节:岳飞做了一个梦,见一个人抱着一根木柱,圆梦者说:人抱木,是个“休”字。“君侯”生命交关矣!结果,秦桧以“莫须有”三字诬构冤狱,岳飞屈死于风波亭上。之所以留下深刻印象,是“圆梦说辞”抓住梦镜出现的某一关键点,大作文章。何况,杨伯峻先生的原注,有理有节,甚至用史前“半坡文化”之的“仰面葬、俯面葬”的细节来作证,更显示了深湛的功力。

刘管耀先生《<百屏花灯〉琐谈》分二部分。其(一)专谈“咕毒”、“吸毒”与“盬毒”,以“盬毒”为正宗。其(二)[按]云:“‘五屏郭槐卖胭脂’系‘郭华买胭脂’之误。郭华,一书生,并非包公审郭槐的那个可憎太监。卖胭脂者乃女子王月英。故事见元传奇《留鞋记》、明传奇《胭脂记》和南戏《郭华》。说的是郭华赴考上京,见卖胭脂女子美貌可人,天天借买胭脂之名传达情意,打动女子芳心,约会相国寺。不料当夜郭华醉倒山门,王月英赶到久唤不醒。五更报晓,留下罗帕、弓鞋为记而归。天亮,郭华酒醒,悔恨莫及,吞罗帕自。”其[附记]谓:“把‘郭华’误为‘郭槐’的不只是《百屏花灯》歌谣,很可能‘华’、‘槐’两字读音相近导致此误。”

查罗镇松《百屏灯的故事》已把“五屏郭槐卖胭脂”改为“五屏郭华买胭脂”并在[按]中重提刘《文》观点。“潮州《花灯百戏名》中“郭华”作‘郭槐’、‘买胭脂’作‘卖胭脂’,显系讹音,因据文献改正。”刘敬春搜集、整理《潮州<百屏灯>戏剧故事与源流》则或许出于保留旧作原汁原味的考虑,照样写上“五屏郭槐卖胭脂”,毫无改变。但在脚注[说明]栏中云:“故事见元人曾瑞《王月英元夜留鞋记》杂剧,剧中郭怀也作郭华,郭槐应为近音之误,‘卖’可能为‘买’。南戏及明人徐霖均有《留鞋记》,《幽明录》所载《买粉儿》、明代传奇《胭脂记》。某些地方剧目有《郭华买胭脂》。”

有“刘文采”之称的刘管耀先生在“潮州梨园漫记”中之《<百屏花灯>琐谈》,虽然只有两章,可谓“击中命门”。其(一)辨明自己的观点:“咕”、“吸毒”反不如“盬毒”更恰当贴切;其(二)指出“郭槐卖胭脂”系“郭华买胭脂”之误,为后继者关于《百屏灯》之创作提供了依据。刘先生对《百屏灯》民谣之辨误,厥功至伟!


编辑|郭洵汐

审核|吴燕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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