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剧三个赤脚仔

□ 李英群

在中国传统戏曲中，才子佳人的剧目占有很大比重。这些表演才子佳人的爱情剧目，其主角必有一位出自权贵门第的千金小姐或富贵门庭的掌上明珠，她们都有一位贴身丫头，在戏中出现的且都是惠婢，对主人忠心耿耿，聪明能干，关键时刻起了关键作用，解决矛盾，转危为安，让主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潮剧舞台上出现许多在观众中有广泛影响的惠婢，其中堪称经典的有《荔镜记》（又名《陈三五娘》）中的益春，《苏六娘》中的桃花和《春草闯堂》中的春草。这三个丫头也造就了潮剧历史上熠熠生辉的三位花旦名家：萧南英、陈馥闺和黄瑞英。

三个剧中的三个惠婢，服侍的小姐身份差别很大。春草的小姐李半月是相国独生女，她和小姐不住京都相府，而在老家华山边上一个府（剧作中没标明什么州府），这种身份在那个府，官员都得让她几分面子，更别说普通百姓。又因为不住相府，少了束缚和规矩的限制，自由度较高，她可以一个人外出活动，这更促使她有点敢作敢为，也才有了急中生智，冒认姑爷以解眼前急难的举动。总体上说，她面对的挑战就是吴尚书的夫人和知府胡进，以及说服小姐和相国，表现的是智谋和勇气，比较平面一些；《荔镜记》的益春服侍的黄五娘是潮州府一位富翁黄九郎的女儿，黄家是否当时的潮州首富我们不得而知，总之黄九郎家规森严，什么事他一人说了算。益春的压力就来自他的旧观念。当然，在促成陈黄婚姻上，她也要使尽浑身解数，包括掷荔求爱、牵线约会、留伞解释误会，促成陈黄幽会直至一道私奔，其压力比之春草，不相上下，也表现了忠诚、勇敢、聪明、机趣。比春草的人物性格略为丰满一些。

三人之中，身份最低、对手最多、任务最重、压力最大的当属桃花。她服务的对象，是潮州府属下揭阳县一个叫荔浦的乡村中的苏员外，这位富商，不知怎么托人，花钱买了个员外的名分，但为人极窝囊、糊涂，家规没有春草和益春所在家庭那么严酷，自由度相对宽一些，但她面对的对手也是最多的。在与这些对手的周旋中，她忠诚、调皮、聪明、勇敢的性格品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是潮剧舞台上一个血肉最丰满、性格最鲜明、刻画最生动、最让观众喜欢的惠婢艺术形象。

桃花是苏员外的独生女苏六娘的贴身丫头，苏家在揭阳县荔浦乡，算起来是我的同县乡亲，生虽同地，却不同时，错过了与桃花结识的机会。

我是从舞台上认识桃花的，看过一折《桃花过渡》就喜欢上这位聪明调皮的平民女孩。她这天获得一个人出行的自由，在渡船上遇到同是底层人物而又风趣、善良的渡伯，心情宽松，可以充分展示她的本色，用时下流行语，叫做“活出了自己”。在与渡伯对歌中，她的聪明、俏皮、急智、懂事，调侃别人时又表现了对人的尊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潮州乡下妹仔的形象。这种有机会充分表现人物本色的舞台婢女形象真的不多，我认识的也就只有这一位。

桃花到了西胪，见到六娘与她表兄感情已经成熟，第一个捅破棚窗纸，提醒他们要及早订良缘；杨家上门讨亲，六娘拒婚，苏家父母闻知桃花曾为六娘递柬传书几百遍，把怒火撒到桃花身上，严加拷打，桃花却对他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指出“明是恁，生为父母错主意，一念之差错安排，怨责桃花理何来？”又动之以情：你二老膝下只有此女，嫁到千里外，是大江东去难再来。万一玉容憔悴损，你二老晚境堪可哀！这一番言语，令二老理亏，竟至互相怨责。矛盾被桃花转移了。

杨子良为人粗鄙，闻知苏家要推迟婚期，有悔婚之意，赶来仗势欺人，出言不逊。苏家二老难以招架，桃花挺身而出，柔中带刚，绵里藏针。杨子良仗着自己师爷身份，威胁苏家，要打官司、上公堂。

关键时刻，我们的桃花出现了。她从从容容，却是嘴尖舌仔利：“姑爷今日一进门，声声句句要告公堂。亲家未成冤家先做，甜酒未食先变酸。”杨子良气急了，责她一个婢女，竟插嘴插舌，好些无礼。桃花当面回怼：你既知礼仪，应懂上下尊卑，长辈面前先行礼，怎可声声句句打官司！

这是哪跟哪呀？不说具体事，站在道德制高点，让你下不来台。

六娘被逼投江，是桃花与六娘表兄赶到救下，逼婚的人追来了，又是桃花的外交手段救了这对表兄妹，她向渡伯求情，私藏这对落难男女，再让六娘脱下绣鞋摆于岸边，说明人已投江，要追究杨子良逼婚的责任，惊得这位师爷主动退婚，逃之夭夭。桃花真正做到了过五关斩六将，令人叹服。

潮州人称婢女为赤脚仔，真真妙绝，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们敢于斗争，敢于胜利，为我们底层百姓树立了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