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国钦
我在文明路鲁迅纪念馆久久地徘徊,静静地体味鲁迅的苦闷和愤然。这一天我本来是来省立中山图书馆的,我想到期刊阅览室看一看架上2018年第6期的《四川文学》,上面发有我的一篇文章,《文人的心是柔软的》,我想先睹为快。但是,看到大钟楼,看到鲁迅纪念馆,我对内人说,我们先看看鲁迅纪念馆吧。
鲁迅纪念馆我以前来过。但是整修一新的纪念馆,会是什么样子呢?不清楚。我想还是先看看吧。鲁迅的故居白云楼,我以前也是去过的,最早的一次还是1971年,12月,广州火车站那时也还是在白云路。
鲁迅来广州是1927年,1月18日。那时已经是大革命的尾声了,空气凝重、压抑。厦门大学那边估计也好不了,都是八两半斤差不多。
中山大学对鲁迅倒是相当礼遇,请他当文学系主任,还兼教务主任的职务。又安排他在中山大学最好的大钟楼居住。1927年,中山大学创校不久,校区还在文明路贡院一带,五山校区那是以后的事情啰。
鲁迅纪念馆的布置相当得体,简朴大方,能让人驻足。但是,我的思绪,和着节拍,依然飞到那个时代。
鲁迅也还是鲁迅,性格不改。他放下行囊不久,就应香港进步青年的邀请,到香港发表题为《无声的中国》的演讲,把锋芒对准愚民的帝国主义和国内的反动统治者。
一个文化领袖、精神领袖,行之所至,总是能影响一个地方的文气和民气。鲁迅来到广州,也把革命文艺的种子撒播广州。
为了使广州青年能够有机会读到更多的革命文艺书籍和刊物,扩大未名社的书刊和《莽原》杂志在南方的影响,向青年人传播新思想、新文化,培育南方的文学新苗,他在中山四路芳草街44号二楼,租下了孙伏园去武汉后留下来的几间空房,办了一间书店,将当时流通不到广州的鲁迅作品,以及未名社的各种书刊,托经营北新书局的李小峰,从上海邮寄到这里来出售。因为这些书刊大多为北新书局所出版,所以书店取名一脉相承,曰:北新书屋。
3月25日,北新书屋开业。
我没赶上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也没赶上鲁迅先生的耳命面提。但我也听到了前辈陈国凯的教示。1991年,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小说家陈国凯,在全国省级作家协会,率先举办文学讲习所。八九月间,他在中山四路和文德路交界的妙奇香,请我们吃过几餐饭。席间,陈国凯感慨,20年代,鲁迅先生在广州,就常常和文学青年来妙奇香喝茶、吃饭,今天,我也请你们到妙奇香吃饭,这是鲁迅先生以前常常到来的地方。陈国凯感慨的背后,有希望,有期望。他希望自己像鲁迅先生一样,有抱负、有担当,也期望我们像鲁迅先生一样,有作为、有理想。
但是,对于广州,鲁迅是抱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离开。这时,革命策源地的天空,像别处一样,已经红中夹白,且也开始弥漫着阴霾。对于角落里阴暗中的这些蝇营狗苟的苟且之事,苟且之徒,鲁迅先知先觉,目光如炬,他在中山大学刊物《政治训育》上,发表了《黄花节的杂感》,疾呼革命尚未成功,提醒人们警惕坏势力的破坏。3月29日,黄花节的当天,他过江到岭南大学演讲,再次呐喊革命尚未成功,要提防那些折革命花、食革命果的人。3月29日下午,他毅然离开大钟楼,搬到了白云路白云楼,避开了那些他不屑于看到和碰到的“学者”和“鼠辈”。
然而,情况依然急转直下。4月6日,李大钊在北京被害,鲁迅忧心如焚,倍感沉重。4月8日,鲁迅到黄埔军校演讲《革命时代的文学》,他敏锐犀利地指出,首先要有革命的人,他们做出东西来,才是革命的文学。仅有叫苦鸣不平的文学,民族没有希望;大革命时代,文学暂归沉寂;革命成功后,也有文学,或者是对新的讴歌,或者是对旧的挽歌。他向军校的学生,表达当文学遇到革命时,自己的反思和疑问:如果从实力、霸权的角度比较看,文学是最不中用的,有实力的人,依然压迫、虐待、杀戮。文学对于战争和战士,益处不大,或许可以有趣,但最后一首诗吓不倒孙传芳,一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他向学生军表达了他对广州的思考:在广州,尽管有绝叫,有怒吼,但是没有思索。有兴奋,但是没有悲哀。没有思索和悲哀的地方就不会有文学。
4月10日,北伐军攻占上海、南京,广州在热烈地庆祝。这个时候,清醒、彻悟者如鲁迅,奋笔写下了《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希望给革命的人们,增加一点明了危机的意识。
果然,4月15日,广州也像上海“四一二”一样,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大屠杀。鲁迅的学生毕磊,也被当局逮捕了。鲁迅获知,积极奔走,极力营救,无果。他愤而辞去了中山大学的一切职务,谢绝了所有的挽留,以示对血腥暴行的强烈抗议。
此后,鲁迅蛰居白云楼,连续写下了《怎样写(夜记之一)》《可恶罪》《小杂感》《扣丝杂感》《谈“激烈”》《略谈香港》等投枪杂文。
9月27日,在广州度过了8个月零9天的鲁迅,和许广平一起,登上了“山东”轮,离开了广州。
离开了中山大学,离开了这座曾经令他充满着希望、期望而到来的广州以后,从此,鲁迅再也没有踏足教育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