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创伟
重回老屋,我看到它的颠沛流离。在坍败的墙壁上尽管有顽强的绿植,仍难掩它落寞的样子。透过一个个布满阳光的墙洞,可以窥见尘封多年的故事。
一条巷子,每家每户都把灶台建在户外的屋檐下,一到正午或傍晚吃饭的时间,整条小巷弥漫着各种香味。灶台很多时候煮的是猪食。而农户赖以改善生活的鸡窝也常建在老屋的门对面,大大小小的鸡,埋头在地上啄食——它们的觅食是没有地盘之分,可以悠闲地串门。但某个特定的时候,因为鸡屎拉错地盘,往往就是邻居矛盾的导火线。而当邻居之间因为它们闯祸而大动干戈时,“与人无争”的鸡群却置之事外作闲庭信步状。
每逢春节前,农户都会养鹅以备过节之用,人鹅同睡是老屋里常有的现象。这种人鹅同睡也许是复式住房的鼻祖——人在床上睡,鹅在地面站(躺),大家相处一室,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伴着户外的风声酣然入梦。但这些“曲项”不用闹钟,天一亮,它们就齐声向天而歌,把熟睡在特殊味道中的主人叫醒,睡眼惺忪中望见的是一个“脖子阵”。而这种喧嚣会在临近春节的一两天便戛然而止。
老屋是不设防的。邻里之间,有时可以跨越几户人家扯开嗓音大声聊天——除了屋里隔着墙,一走出屋子,就是一个大家庭。在这种无界的空间里,谁家的孩子便是大家的孩子。甚至于当阳光照耀着小巷时,这暖暖的光也是大家共享的光。
老屋旁的小排水沟边,在冬天的傍晚可以听见一声声漂亮的男高音。这些声音,为站在沟边洗澡的小伙伴增添了不少的热量!我们确信,当冷水一洒在身上就冒着热气的季节,几声高亢的长调可以吓走一些寒冷——这些好声音仅仅发挥如此作用而已,假如在辽阔的旷野,那会是一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走进老屋,一个米缸、一个水缸,那是必备的饮食家当。而头顶上、挂在楼板下形态各异的竹篮,是功能不同的“家私”——里面放的多是生活用品。有时一年间难得一见的鱼肉、猪肉也会怕猫和老鼠的偷吃而高高挂起,但充满正义感的家人还是斗不过狡猾的动物——老鼠甚至挑衅般在吊篮的绳子上谈过恋爱,嘴馋的家猫也在“空中餐厅”大快朵颐。当然,事情败露后几声惨叫是它们聪明的代价。
老屋巷口是一口不知何时存在的井。井是全村的“恩人”,它可以源源不断地冒出甘甜的水,而且是冬暖夏凉的水。在井边,经常是热闹的景象:洗衣服的,洗澡的,打捞井中一不小心掉下的水桶的……而逢年过节最为热闹,家家户户都在杀鸡宰鹅,于是在腥味中散发出浓浓的喜庆。
在我家老屋前排南面的小巷,是我小时候的禁地——那里有一只凶狠的母鸡。只要你一经过,它就会像和你有深仇大恨般穷追不舍,直到把你的腿拧到几块淤青它才罢休——一只几斤重的母鸡能把近一百斤的人追得落荒而逃而心有余悸,无他,惟气势耳。
好强的狗为了刷存在感,每每见到路人都是一阵恶意的问候。我曾在巷口遇到一只面善的狗朝我拼命地叫喊,那声音尽管发声位置不对,也没什么共鸣,但因为它是狗,我只能按照大人们教的办法,蹲下来假装拿石块(注意这里用的是石块,并不是石头),结果狗和我对恃了将近十分钟——这是我与动物斗争少有的平局。
老屋的墙头,少不了潮汕农家的标配:红花、仙草和金不换。这些“标配”给潮汕人家带来了精神和物质的享受。它们很容易养,常年在没人关注的光影下独自怡然生长,给长满青苔的墙壁带来不少生机。
夜幕降临时,我会经过一条让我刻骨铭心的巷子。那里绑着一头牛——牛是农户提高生活质量的工具,大多数没牛的家庭就要雇它去松土。但这头眯眼、摇着尾巴假寐的神兽,总用它头顶的括号来攻击无辜的人。我的妹妹曾被它顶在地面,幸好没甚大碍——这种实力悬殊斗争让我愤愤不平,这种胜之不武的动物更让我的好感与日俱减。
小时候,在老屋里,给了我太多美好的记忆。当我们冷的时候,我的母亲就会帮我们夹腿,用她的体温让我们忘却了瞬间的寒冷。我一进屋子寒冷就会消失殆尽。老屋,是我一辈子的暖。
而今,眼前锈迹斑斑的大门上插着几支年代久远的香,不管以前的,还是现在、今后,这种美好的祈愿不会因为大门紧闭而休止——我们都活在希望的世界里,这是我们快乐的源泉!
再见了老屋,我只能在笔墨中去寻找熟悉又陌生的印记。这种互不设防,真情以待的乡里乡亲的美好随着杂草的蔓延逐渐消失在岁月长河里。在现代社会的钢筋水泥中,我们享受着某种意义的牢固,但有些东西遗憾的是它没有像我们住的这么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