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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01

桃花在野

□ 许冬林

如果不是读了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不是读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也许我会一直被现代汉语里的诸多“桃花”引申义带偏,会以为桃花只是关乎男女情事。

好在还可以回望,长长一回首,看见桃花们在唐诗宋词里,还依旧那么清新着。是的,桃花,在古诗文里也端庄也热烈着,也恣意绽放也朴实结果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是唐人张志和的《渔歌子》。在春天的大视角远镜头下,青山飞白鸟,碧水浮红花,生机勃勃的大自然面前,风雨中忘归的渔人成为多少代文人精神上追求的另一个自己。不论唐宋,乃至元清,直到当下,那么多的水墨文人画里,文人们画山水,画小舟,常会淡墨点上几笔,点出一个渔人来——精神上终于挣脱名利羁绊的人,回归山水大地之间,他是渔人,也是神仙。

渔人的岸边,一定是有桃花的。桃花在野。桃花无关风月。有桃花的地方,才算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天地。

再往上回溯,读晋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读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脸红,为自己曾经对桃花想入非非的理解。在桃花源里,在那样一个露水清甜空气洁净的处女般的土地上,每一朵桃花都像小妹妹稚气无邪的笑脸,而你带着成人蒙灰的目光初见,只觉自惭形秽。

陶渊明的桃花,是一处不被人世战乱世事更迭所惊扰的永生花,它宁静,纯粹,无忧,自开自落,不知日月流淌流年偷换。

这桃花是芸芸众生的家园,是历代文人的精神原乡。也许我们辛苦一辈子,到最后,所求不过是,在攘攘人世有屋两三间可庇肉身,屋边种几竿修竹,栽几棵梨桃,养养肉眼。再在精神层面上追求广大一些,也不过是求天下处处是这样的屋舍和桃花相依的和平安宁与富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有人说,《诗经》里的那首《桃夭》了不起,就在于它是文学作品里第一篇用花来喻女子的作品,深具开先河的意义。

有了这一篇《桃夭》做底子,从此看女子如花,看她是桃花、海棠、芙蓉、牡丹、梅、菊……于是有了花朝节,敬百花之神。十二花神里,女孩子们根据自己出生的农历月份,去敬自己的花神——出生三月的,敬桃花神。

但是在最初,关于桃花的叙事终究是简洁的,不过是借桃花起兴,来祝福一位姑娘出嫁。也许那是一个春天,庭前桃花盛开,姑娘且喜且羞,面色绯红也如桃花。出嫁的姑娘路过花枝,花面交相映,就是一千多年后崔护写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在祝福的歌声里,姑娘美如桃花,姑娘今天出嫁。桃花千朵万朵,姑娘一定幸福。当绯红谢去,又圆又大的果实累累坐上枝头,想必这位出嫁的姑娘也一定如桃花一般生儿育女,子实满枝。而她也一定会在新的家庭里,以她的朴实勤劳的美德,赢得婆家人的爱护,建设出一种像桃叶舒展、满树生机的和谐兴旺的家庭气象。

在古老的《诗经》里,在先民的颂辞里,桃花是姑娘,桃花结实、桃叶萋萋描述一个美丽纯朴的乡下姑娘完成了生育儿女建设家园的生命职责。

这里,桃花不轻浮,不妖艳,也不虚妄。桃花开在民间,开在寻常日月里,开成一个乡下姑娘质地纯良的人生。

所以,春日看桃花,就去乡下看桃花。或者去古人那里读桃花。这些地方的桃花,还是当年的村姑,还未被脂粉所染,未被世事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