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我想去潮州，想吃牛肉丸。”微信突然弹出这条消息，是晓峰发来的。

“好啊，放假了就过来，伯母带你去古城里吃牛肉丸粿条汤。”我回复道。

“我想在家里吃伯母做的，要放十二粒牛肉丸，满满一大碗的那种。”晓峰发了一个流口水的表情过来。

“没问题，伯母给你做。”我对着手机笑，晓峰可爱的样子浮现在眼前。高高瘦瘦的男孩儿，皮肤黝黑，丹凤眼，高鼻梁，笑起来很腼腆。记得十年前春节回老家过年，一大家子二十多人聚在一起，大人喝茶聊天，小孩儿嬉戏打闹，偌大的客厅里人影憧憧，就是找不到晓峰。我去楼上房间里找，发现楼梯拐角的椅子下猫着一个瘦弱的小身影，肩膀在微微颤抖，窸窸窣窣的啜泣声传入耳朵。我轻轻把他扶起来，小小的人儿眉毛拧成一蹙，小嘴伤心地瘪着，两只手无措地缴在一起，大拇指使劲儿地抠着。

“晓峰，姐姐欺负你了？”我问。晓峰比我女儿小两岁，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儿，也偶尔遭姐姐欺负。晓峰用力抿着嘴，摇了摇头，低着头没看我，眼泪从睫毛上吧嗒吧嗒往下掉。

“那是怎么了呢？”我摸了摸他的头心疼道，“能告诉伯母吗？”

晓峰依旧拧着眉头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儿掉眼泪，许久，他才瘪着嘴抬起头泪眼巴巴地看向客厅，小脸一抽一抽道：“他们……都有爸爸妈妈……”我恍然间明了，转头望向大客厅里喧闹的人群，那些欢乐的笑脸中，唯独没有晓峰的爸爸妈妈。

“有人说我爸妈离婚了，不要我了，哇……”晓峰在我怀里号啕大哭，身体瑟瑟发抖。我把晓峰带到外面去安抚，许久，他才渐渐停止了哭泣。整个春节，晓峰的情绪都很低落，才八岁的孩子，每天心事重重，眉头紧锁。

后来每年回老家几次，每次都看着晓峰在大变样，长高了，长胖了，唯一不变的是，寡言少语，成绩还行。每次我都会像个话痨一样和他说笑，他大多时候都是不苟言笑，偶尔动动嘴角，表示他在笑。一晃晓峰就上高二了，长成了大小伙子，站在我面前比我高一头。高二末考，晓峰成绩一落千丈，家人开始着急，担心晓峰的未来。我向先生建议，让晓峰到潮州来住一段时间，去学美术。晓峰听说后，欣然答应。就这样，晓峰来到了我家。

那个比我高一头的小伙子，背着一个脏得几乎看不到颜色的双肩包，穿着一身褪色的校服站在我面前，嘴角长出了小绒毛，脸上也长满了青春痘。我有些愕然，差点儿认不出晓峰了。午餐我给晓峰煮了牛肉丸粿条汤，买了卤鹅肉，红桃粿，煎了蚝烙，炒了芥蓝牛肉，晓峰吃得很欢，尤其对牛肉丸情有独钟，边吃边“嗯、嗯”地点头。一顿饭下来，我数了数，好家伙，晓峰吃了十二粒牛肉丸，惊得我和先生默默对视：这孩子怕是三天没吃过饭了吧？此后半个多月，我每天上班送晓峰去机构学美术，下班接他回家，给他做饭，好几天，他主动提出要吃牛肉丸汤，说最喜欢这个味道和Q弹的嚼劲。

见晓峰对牛肉丸如此情有独钟，周末我特意带晓峰到古城一家牛肉丸店，让他体验牛肉丸的制作过程。晓峰系上围裙，手拿木槌，在师傅的指导下，有模有样地捶打牛肉，打得胳膊都酸疼了，他就咧嘴笑，停下来揉揉肩膀，歇息后又继续，直到把那块牛肉捶成肉糜，再加入调料，搅打起胶，做成一粒粒能弹跳的牛肉丸。吃着自己做的牛肉丸，晓峰笑得格外灿烂。他打包了自己做的牛肉丸，给爷爷奶奶寄过去几斤，还打电话告诉爷爷，这是他亲手做的，说以后要带爷爷奶奶一起来体验做手打牛肉丸，非常有趣。

每天吃完晚饭，我都陪晓峰喝茶聊天。我们聊本我、自我和超我，聊上古神话，古希腊文明和唐诗宋词，刚开始，晓峰也只是听，偶尔回应，那天体验做牛肉丸后，晓峰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变得很健谈，回家后还会哼着歌帮我擦地。看着晓峰的变化，我们都很欣喜。

半个月后，晓峰的爸爸决定让他去广州学美术。离开前的午餐，晓峰提出要吃牛肉丸粿条，要我给他煮。

“我要吃十二粒牛肉丸，满满一大碗。”晓峰说。

“好，也可以更多。”我笑道。

“不多不少，就要十二粒。”晓峰强调道。

“为什么一定是十二粒呢？”我问。

“因为一年十二个月，每天有十二个时辰，吃十二粒代表我每月每天都在想潮州，想伯母，想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晓峰说，语气突然有些哽咽。我瞬间泪湿，晓峰的话温暖了我的心，这孩子原来内心如此温柔细腻。

“一会儿我给你带几包去广州，以后想吃了告诉我，伯母给你寄，放假了再来潮州吃。”我说。

“嗯，”晓峰点头，眼眶倏然间泛红，“可我还是最想吃伯母给我煮的。”

“好，伯母给你煮。”我拍拍晓峰的肩膀强忍泪花去了厨房。

去年，晓峰通过美术专业考试，顺利上了大学。每逢节日，都会收到晓峰的祝福，偶尔也会跟我汇报在学校的情况。晓峰爸爸说，自从在潮州住了半个月，晓峰就像变了一个人，开朗阳光了，会和他沟通了，还说，晓峰最爱的食物，就是潮州牛肉丸，一次能吃十二粒。

呵呵，晓峰又要来潮州了，又要一次性吃十二粒牛肉丸，满满一大碗的那种，这次我要告诉晓峰，他这个样子的吃法，是半大小子，吃垮老子的节奏，老厉害了。

作者｜洪树琴

编辑｜郭洵汐

审核｜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