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写作人,从业余到专业再到业余,一直没有停止写作。
我的创作,一直使用潮州方言,那些让外地读者可以读懂、潮籍读者感到亲切的方言。
曾一度,我的二位生活在外地、一直用普通话写作的文友郭光豹和雷铎强烈劝我别用方言,要用全国通用的普通话进行写作,我没有接受。他们说:那你的作品走不远,只能在潮语区流传。
我说我的普通话水平太普通,用之写作也不可能传得多远。
使用方言写作,于我来说,是个人的长处;于我的作品来说,可能是个短处。
其实我很明白,我所以一直坚持方言写作,是我骨子里对潮州方言的热爱,甚至是痴迷。潮州话的魅力令我无法舍弃。
潮州的文化人都对“潮州话是古汉语的活化石”这一论断感到光荣和自豪,因为现在潮州话中就保留许多古老的汉语读音和用词,有“潮州人一开口就是《诗经》”之说。用潮州话朗诵唐诗,的确比用普通话读唐诗更悦耳动听。
但是,我觉得我们更应该感到光荣和自豪的是,从中原南来的潮人,在其生命历程中,创造了不少从生活实践中开掘,从人生体验中品味而来的新词汇,其文化内涵、感情色彩、表现力和生动性、鲜活度,真的令人叫绝。
下面试举几个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用词来分析。
写这则短文的缘起是一位在广州定居的潮籍年轻人的来电。我是个退休二十多年的老头,每天宅家。这位小友来电问我在做乜事,我正好在阳台闲坐,就告诉他我在阳台借日。
他随口说:“哦,在晒太阳。老人家冬天晒晒太阳好处多。”
放下电话,我的爱思考的老毛病又来了,开始比较“借日”和“晒太阳”两个同义词的优劣来了。
借日,借来日头一片光,一阵暖,一个借字,很小心很谦细很客气,包含着感谢与敬重;晒太阳,当然不能挑剔其不通,是给太阳晒不是你去晒太阳,就像食粿条不是给粿条吃了一样,这是一种约定俗成,使用的人都懂其意是人给太阳晒,但除去这层意思,没有什么韵味。
由日想到月,潮人称为月娘,普通话称月亮。娘,是慈娘、娘子、姑娘,都是我们最亲的人。这称谓亲切,包含敬重,是人对大自然的尊重与爱。称月亮似是称电灯,哪怕李白称之为白玉盘,也是指物。称婵娟虽是人,但不是亲人是别人,欠亲切。
款行与慢走。潮人送客,大门口握别,吩咐一声“款款行”;别地说普通话的,是一声声“慢走”,同义。但味道不一样。款款而行,分别有从容的神态,绰约的风姿。杜甫《曲江二首》有“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之句。款款而飞,让人想到和看到从容、自由、舒缓、恬静;慢走的味道似乎就简单一些,画面感弱些。
行磨与走近。一众人相聚,亲热的程度看彼此的距离。主事人招呼:“各位行磨来”与“诸位请走近点”程度也有不同,磨,摩擦,彼此近距离到互相摩擦的程度,就非一般的近,是亲密无间了。
布田与插秧。潮人称插秧为布田,我想这与潮州人作田如绣花的俗语是一致的。潮人劳作,精致儒雅,把耕田作为一种艺术劳动。绣花,要先有图谱,在水田里绣花,当然心中应有图谱,那就得先布置、布局,插秧时那株距、行距都心中有数,所以不单单是把秧插下去,而是有全局观的布置。所以,称为布田,比插秧二字有着更多想象的余地。
此外,表述美味食品的口感,有抢嘴与爽口,称呼自己人为胶己人等,我在别的文章中已有品评过。类似的同义不同味的用词还很不少,不赘。
上面说的都是潮州话比普通话用词更多彩的例子。并非所有用词都是潮语比普通汉语优。我只是从我个人的浅薄感受出发,说明我喜欢潮州方言并坚持用它写作的理由。目的在于提醒有心继承和弘扬潮文化的人,要有对潮州方言的自信,要使用,要热爱。没有潮州话就没有潮州文化。
编辑|翁纯
审核|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