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雨
□ 李英群
汪曾祺先生有篇小散文《昆明的雨》,被他收入他的许多选本,我手头这本刚收到的《人生忽如寄》也收入了,足见人们喜欢的程度。
其实,《昆明的雨》主要是写昆明雨季时各种植物的旺盛生长,真正写雨就只有“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不是连绵不断,下起来没完。而且并不使人气闷。气压不低,人很舒服。”
虽是寥寥数语,既写出特点,也写了人的感受,这就足够了。
中国文人,写雨的诗文,浩如烟海,面对各种雨,喜的悲的爱的怨的乐的苦的,抒尽了人的七情六欲。其实,都是人在自作多情,与雨一点无关,它仍然该下就下,该停就停,才不管你深情浅情。杜甫就有“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春夜喜雨;也有茅屋为秋风所破后“雨脚如麻未断绝"的秋夜恼雨。
汪曾祺在文章结尾写了一句:“我想念昆明的雨。”这我相信,不然,他就不会在离开昆明40年后写下这篇文章。
对于我来说,我也想念雨,却不是某时某地的雨,而是所有我经历过的雨,包括暴雨,是不是有点怪?
我曾写过一篇短文《雨的随想》,很简单地写乡下人与城内人对雨的截然不同的态度:乡下人是见雨来了,发出“雨落落,阿公去栅萡”的欢唱,城内人则发出“落雨了,猛猛收衫、关窗”的惊叫!
其实,这篇短文我只写了一个情节: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潮的文学界领军人物曾庆雍大哥,在家乡当农民时,旱天车水灌田的故事:一年春旱,眼看稻田龟裂,禾苗半黄,老庆兄感到自己也口渴难忍,日夜到田中车水。这天挑着水车出门,有人提醒他:南肚浮乌云,雨欲来了。是的,南方天边有大幅乌云。民谚云:南肚浮乌云,草粿卖有存。这是九成九下雨的征兆。但老庆兄仍不放心,怕是“旱天假雨意”,还是挑车前行。有雨点下来了,他仍不停步。终于哗啦啦下起大阵雨了。老庆兄对我描述当年:把水车撂下,把竹笠脱下,坐在车上,任凭雨淋。真个是全身爽快!
我能体会,农民与庄稼是同呼吸的。我们潮州农村,种水稻为业。水田欲水,绝不嫌雨。所以,对雨有感情。我少年的岁月在乡下度过,在野外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雨,对雨有强烈的好感。
在离开农村到外谋生的岁月,我乐意于遇雨,观雨,感受天赐甘霖。
曼谷的雨是豪爽的,干脆的,说下就下,说停即停。我第一次去曼谷,住在耀华力路的帝国饭店。漫步在耀华力街上,烈日炎炎,突然一片乌云从海面飘来,到你头顶,噼里啪啦一阵豪雨从天而降,街上一阵骚动,大部分行人躲到骑楼下去避一避,少数人并不当回事,任凭雨淋。曼谷市民出门不带雨伞,他们都穿单衣,为短袖上衣。一阵雨就都湿透。但雨很快就停了,几分钟的时间吧,猛烈的阳光又射下来,从湄南河吹来的一阵阵风,很快把湿了的上衣吹干了。
陈复礼先生的摄影自选集中选了一幅《喜雨》,就是拍我上文描写的耀华力雨中街景:市民有人避雨,有人仍从容闲步。画面正中是一骑三轮车工友,任凭豪雨扫着,笑得很开心。
新加坡的雨,比曼谷的豪气有过之而无不及。新加坡人称他们国家的气候是“四季皆夏,一雨成秋。”他们也是正满城阳光刺眼之时,一片乌云从印尼那边越海飞来,突然变成喷水器,骤雨从天而降。市区多树,那强烈的穿林打叶声,增加雨的豪壮气概。不过,没见到市民像曼谷人一样在雨中从容,他们的楼与楼间有许多封顶走廊连接。街上是雨的世界,望去极为壮观。乌云很快离开市区,留下地上一片湿漉漉在阳光下空明耀眼。
我一直想写一篇《雨落新加坡》,去了两次,都未写成,今日在此补上一笔,略尽余兴。
此后,又有多次出境的机会,去过好多个国家,但都未遇到当地落雨,直到那次去圣彼得堡,才有幸又一次见到异国的雨。
这次的雨不是阵雨,是绵绵细雨,这天一早就开始下个不停,我们的活动项目是乘船游涅瓦河。
坐在雨中的船上,虽然没有“白雨跳珠乱入船”,却有水面空蒙雨也奇的意境。岸上的冬宫似披了薄纱,别有韵味,这就叫烟雨吧?
我们的船一直驶到涅瓦河出口芬兰湾,这就是波罗的海了,在烟雨中,混沌一片,也不知藏着多少秘密。
雨是多姿多彩的,有机会,我想去看巴山夜雨,看天街小雨,看渭城朝雨,尤其是,冬季到台北去看雨!
编辑|张泽慧
审核|詹树鸿